2014年5月29日 星期四

保護區生死書



台北市,地質環境敏感脆弱,卻人口滿載,早就是一個超級過度發展的城市。而保護區是為這個危險城市消災、減災、保全與維生的重要屏障。但是,這個城市的發展,卻鮮少深思保護區的價值與功能,反而只有一再地變更、減少保護區的思維,以及不斷增加建築規模與量體的開發行為。保護區的變更完全不可逆,奈何人的慾望需索無度,這就是災難的開端。

慈善謬行

1997年慈濟基金會購買台北市內湖區大湖公園北側保護區土地,並向台北市政府提出申請變更為醫療園區,做為興建兒童醫院之使用。19981月,北市府駁回其土地變更申請,同年底,大湖里民也公投反對興建醫院。

20051月,慈濟基金會再度提出土地變更申請,改為將該保護區變更為社會福利特定專用區,做為興建志工大樓使用,台北市政府配合辦理,於2005331日公告都市計畫公開展覽,啟動土地變更行政程序。

慈濟保護區變更案,近十年來不斷送審,而台北市都市計畫委員會的審議過程,實在是可以採編出一本都市計畫教科書,做為都市計畫教育最成功、也是最徹底失敗的經典教材。

因為長期參與、觀察並紀錄本案的發展,筆者前前後後已書寫了11篇與本案相關的文章。

坦白的說,我曾對這個慈善團體有厚望。因此,2006年秋寫了《關於慈濟內湖基地案,給證嚴法師的一封信》,期盼慈善高層能夠正視問題,但是徒勞而無功。同年底再寫《恭喜了,人定勝天集團》,以及2012年《敬天畏地的背後》一文,皆直接挑戰宗教慈善團體之宗旨,並直指所說與所做大異其趣的謬行,因此,曾傳來慈善資本集團意圖提告之說,但實未有此舉。

2012年《慈濟人,請搶救慈濟》及2013年《誰該懺悔?》,則是誠心的請求慈善信眾不應一味盲從,反而必須回頭審視團體的初發心,讓保護區就是保護區,但是仍然有如石沈大海。保護區變更的浪頭,一波未息一波再起,且一波遠勝過一波。若此,強大的慈善力量吞噬保護區指日可待。

專業獻身

我也曾寄望都市計畫的專業者能扮演撥亂反正的角色。然而,在參與都市計畫委員會審議的過程中,卻發現台北市政府都市發展局,幾乎成為慈善團體的下屬開發單位,用盡各種方法誤導都市計畫委員,為土地變更護航。而都市計畫委員會的專案小組召集人,更是搖身一變成為宗教大護法。凡此,一而再、再而三地讓專業一敗塗地,讓我驚惶保護區的失守,真的指日可待。

於是,我只能揭露、再揭露。從2006年底的《很「恐怖」的市政府》,到2013年的《都市計畫現形》,再到2014年《當都計委員變身宗教護法》與《集體失憶的專業:都計異形誕生記》,到底是哪些人、說了哪些話、開了什麼門、如何背棄專業、如何成為宗教政治的附庸,至少歷史與世代都不能遺忘,一旦災難來臨,檢調與司法更不能遺漏這些人所做的這些事。

每年颱風雨季來臨前,我都忐忑的祈願一切平寧,祈求的不是幸福,而是幸運。如此年復一年。

但是,當慈善事業成為土地變更與開發的保證書,當變更與開發成為台灣社會對待土地的大慈善。這樣的社會還能對天、地祈求些什麼呢?

我只能努力為土地書寫,這是台灣土地的生死書。而慈濟內湖保護區的死或生,但看未來一切因緣與際會。

2014年5月27日 星期二

集體失憶的專業:都計異形誕生記



慈濟內湖保護區變更為社會福利特定專用區案,在台北市都市計畫委員會專案小組的護航下(參見當都計委員變身宗教護法),2014410日台北市都市計畫委員會召開第657次會議,進行審議。

但這場都市計畫審查,卻令人遺憾地再度上演一場宗教、政治與專業聯手,集體霸凌保護區的遊戲。握有政治權力、社會資源以及專業技術者,以慈善做為藉口,拿行政制度當作工具,伴著專業語彙的讚頌,創造出一個都市計畫的大異形,並且護送慈濟的變更行為,往前再推進一步。

筆者坐在旁聽席,觀賞與聆聽這場戲。眼見專業者集體的失憶,丟失、捨棄了應有的價值,而淪為開發者的工具,深深的受到這股黑暗力量的震撼。

專業者成為買辦

變更開發者雇用規劃專業者,於是專業者極盡可能地淡化、排除不利於變更的因素,甚至使用專業語言,將雇主的利益美化為公共利益,竭心盡力地為雇主而奮戰到底。因此,在會議中就出現很多「似是而非」的論調,讓人見證專業的沈淪。

慈濟基金會委託的工程顧問公司代表,會中不斷強調基地「現況」不佳,並且強調只要透過變更,就可以改善柏油路面與鐵皮屋的不良現況。這是惡質的將現況拿來當作變更的籌碼,用來要脅市府與委員,唯有變更一途,開發者才願意著手改善環境。其實,若真有心解決現況問題,只要立即依法處理,即可拆掉鐵皮屋、去除柏油路面,不僅現在就可以、且隨時都可以進行,完全不需要變更保護區。

顧問公司也提及基地是「被破壞的保護區」。意思是說,已被破壞了就沒有保護的需要,就可以變更無妨。事實則恰恰相反,慈濟基地這個被破壞的保護區,從未喪失其保護城市的價值,而是長期的遭受違法土地使用,致使其保護的功能嚴重的退化與劣化,也讓城市生活的危機暗藏其中。因此,這根本不是可以被變更的土地,而是更應該積極進行復育的地區。而顧問公司的說辭,也證實了慈濟基金會購買保護區的意圖,並不是為了復育與保護,而純粹是為了變更與大規模開發,這才是最令人感到欷噓的事。

顧問公司又列舉歷來的變更案,來證明保護區的變更「有先例」,並認為有例可循,變更就有正當性。事實上,有前例並不代表就是對的、就是可以的,如果前例是錯誤的,當然不應繼續錯下去。而倘若只要有前例,就具有正當性,那麼就沒有任何一個保護區的變更沒有正當性,且更可怕的是,慈濟基金會的變更案,正在創造一個嶄新的先例,一旦通過了,將使未來保護區的變更沒完沒了、後患無窮。

此外,顧問公司又提出該基地變更後,將興建3020 立方公尺的滯洪池,其滯洪量將「遠高於」納利颱風帶來的水量。這似乎是在告訴委員,開發單位很有良心,而當地居民的未來也安全無虞。但是,該基地原本就是一個集水谷地(溜地目),依據北市府都發局在2003212日召開的「『內湖慈濟園區開發案』水土保持規劃審查會議」,時任台北市水利技師公會理事長李方中的審查意見指出,基地在過往未遭違法填平使用前「概估其滯洪功能應有4.5萬立方公尺」,此話證明過往該基地的違法填平,以及非法土地使用行為,絕對是大湖地區揮之不去的淹水夢魘之源。而慈濟基金會與顧問公司大肆吹噓的滯洪池,事實上滯洪量是「遠低於」該基地的原本滯洪能力。


過往的溜地,違法回填,如今進一步變更開發,這就是人定勝天(照片由大湖居民提供)
 

召集人扮演推手

主持二次專案小組審查並強力護航的召集人(辛晚教教授),仍是大會中的關鍵。其依然秉持堅定的支持立場與護航態度,除了再度重複專案小組時的發言之外,也試著為變更案再「點脂抹粉」。

筆者發言時提及「保護區的變更與否,並非取決於做了多少慈善事業,而應取決於都市政策、保護區的價值與功能,以及基地及其周圍的環境敏感性。但這些皆未在專案小組中被討論與釐清。」召集人並未回應筆者,但卻引用筆者之發言,並且直接告訴與會者,此一變更案即是考量台北市都市發展政策的結果。言下之意,就是保護區的變更(或者本案的變更)是台北市的都市政策?

筆者不確知,究竟是自己或是召集人,對台北市的保護區政策不夠瞭解。但很清楚地,2001年納利風災後,台北市政府勘驗、檢討後,對保護區的開發做出結論:

保護區及山坡地的過度開發與利用,確實是坡地災害的主要原因,也是平地淹水的主要原因,…故強烈建議暫緩開發利用保護區及山坡地。

更清楚的是,2002年台北市政府的「都市發展政策白皮書」中有:

自然生態敏感區受到衝擊與破壞,是台北市在生態面所面臨的重要課題,……佔台北市一半以上面積的環境敏感地區(包括保護區、風景區、行水區),應予積極保育。

而迄今,我們亦從未聽聞北市府曾經放棄積極保育保護區的政策承諾。

筆者亦憶及求學時期曾閱讀的《台北市綜合發展計畫2010》,其中對於自然環境與都市發展關係,有感人之理念與原則:

一個都市必需靠其本身及其外圍的自然環境來支持才能存在。所以,毀去了看似蓁芒而無甚實質價值的山野林地,都市必然終將成為廢墟;若毀去了都市而留下山林野地,則都市終將再現生機。這是都市發展與其自然環境間的關係。

又該計畫對於山坡地之開發潛力與限制,亦有經典的描述:

…然因本市精華區為盆地區,其水資源、都市安全以及遊憩均需仰賴其周圍山坡地之維持在高自然度狀態,故於盆地區開發達於飽和之後,實不宜任都市化續山坡地擴延。

《台北市綜合發展計畫2010》的總主持人(總顧問)正是辛晚教教授,不知其是否早已忘卻了當年對台北市自然環境的願與望。

市府獻身,異形誕生

慈濟保護區變更案能夠不斷送審、一路發展至今,是因為台北市政府都市發展局長期扮演重要的夥伴的角色,甚至像極了慈濟下屬的開發單位,不僅在審議過程用盡各種方式為變更說項,甚至提供各種不實的訊息誤導委員。但是,410日大會最後的決議,令人有更大的驚異,原來淪陷的不只是都發局,而是整個北市府。

當天會議,與會委員7人支持應納入內湖區通盤檢討,僅4位委員主張個案變更。但是主席(張金鶚副市長)卻做出一個別出心裁、獨創一格的結論。即是「一、市府即將辦理公開展覽內湖區通盤檢討案,本案慈濟基金會所提個案變更位於內湖區,基於地區整體發展考量,請市府納入內湖區通盤檢討案內進行檢討。二、本基地已歷經多次審議,在不違背內湖區之整體規劃與計畫檢討原則下,都市計畫委員會於後續審議時得以先行審議。」

這個結論,決議一是回歸體制的專業決定,但是決議二卻是一個扭曲專業的政治決定。北市府用政治綁架專業,創造出一個當破壞體制、護航特權的都市計畫異形。將法令依據有別的通盤檢討與個案變更混而一談,讓通盤檢討中還可以將個案抽離先行審議,開創一個既是通盤檢討又是個案變更的混血兒。而這樣的量身訂做,也讓慈濟基金會的變更案,可以假借納入通盤檢討為名,規避個案變更(為經濟發展需要)的法令疑義與環評的問題,實際上卻又可以個案先行審議、先行通過。

北市府的操作顯然是知法玩法、討好慈善團體。而面對這樣一個不負責任、製造問題的市府,實在令人沮喪、也讓人絕望。

 

2014410日,筆者坐在旁聽席聆聽了一下午,看見堅持不放手的慈善宗教團體,也看見專業者集體失憶,或淪為買辦,或自願獻身,更看見握有權力的專業者用政治自我挾持。於是保護區成為禁臠,成為宗教政治的犧牲品。這是一場保護區的悲劇,也是都計專業的悲劇,因為筆者深知,真正能夠創造異形的,也只有異形本身。

2014年5月16日 星期五

公民的風景



三月,春雷驚蟄,眾生脫離蟄伏。許多人和我一樣,經歷了一場身、心的波動。

那天,他們衝進了立院,為了守護那些好不容易擁有的,以及那些好容易就會逝去的。隨後,我們也湧向了立院,為了守護那些堅毅的年輕身影,以及那些點燃的價值與堅持。接著,人民走進凱道,為了島嶼的命運、共同的未來,彼此守護。

我們想要合力推倒一道牆,卻發現我們也築起了一座牆,並且進一步深深觸及自我內在的牆。所以,立院內、外與周圍,有時是個迷宮。

時間許可,我就去立院現場。並沒有特別做什麼,除了偶爾串場,大多數時間席地聆聽,或者四處走動。有時點頭微笑,有時握手致意,有時擁抱打氣。每次闔眼都接近清晨,但是每次醒來卻都也以為是清晨。

我沒有迷途,那是因為現場有許多熟悉的朋友,總是站在前方,讓我看見。是這些熟識的面孔,成就這場風景。而基金會裡根政與中岳的投入,以及北辦的同仁和志工的協助,扮演了這場全民運動的重要基樁。我相信,我們都會因此而更熟穩。

清明過了,也就清明了,才發現這一切風景,只是成熟公民與深化民主的第一步。於是,我們還是得趕緊回到原來的位置,善盡原來的職責,繼續開創地球公民共同的風景。

感謝基金會同仁們努力不懈,感謝所有朋友們的襄助。地球公民通訊裡,盡是我們努力的風景。

 本文刊登於地球公民通訊第2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