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2月18日 星期二

我聞到了,濃濃的權力惡臭:

評農發條例十八條之濫修

1212日,立法委員林樹山等46人於立法院經濟及能源委員會中提出農業發展條例第十八條修正案,並決議通過降低農地興建農舍之面積下限為0.1公頃。此舉,不僅令經建會頭痛、農委會發燒、學者感冒,亦讓社會大眾一片錯愕。學界紛紛就農地農用政策失守、農地終結、農地建地化、公共設施不足、景觀破壞、環境衝擊、租稅不公等各面向嚴厲批判,農業、農地主管機關農委會亦痛批根本是為建商解套的惡搞,經建會副主委張景森更預言「全台灣房地產市場死亡」。
1214日,三位雲林縣籍立法委員林樹山、張麗善與張碩文等人聯合召開記者會。其間張碩文委員之發言,恰恰證實這些立委在乎的根本就是如何活絡農地的買賣、透過農地的交易解放農地農用並且讓農地完全移作他用,他說「目前農地一公頃500600萬元還是乏人問津,原因就是農地無法利用,放寬農舍興建,可以讓0.25公頃以下無法經濟生產的農地得以有效運用。」更可怕的是張麗善委員還補充說明「放寬農舍興建限制外,……,而山地坡地造林也要優先處理。」若此,台灣山地無林、農地無田之奇景,指日可待。
難得政治、政客的伙伴合作關係如此緊密。我發現了有個東西,可以解放惡鬥無解的台灣政治,讓政客不分黨派、異口同聲、和諧對唱,那就是「利益」。
1215日,林樹山委員又在報端登載「農業終結,非農民原罪」一文為自己辯護。仔細閱讀林委員文章,發現其出發點可取(如果真的如其宣稱),但方法完全錯誤,且勢將造成貧愈貧、富更富、農民更弱勢、農鄉更凋蔽的惡果,簡言之,根本是有良心的做錯事,本人願意就教如下:
首先,林委員的確看見台灣農鄉的問題,但卻未對症下藥。林委員所謂的「大富翁」其實正是蠶食鯨吞農地的問題癥結,但為何林委員不提案修法約束、限制大富翁,真正保護台灣農民,反而又再一次解放農地,造福大富翁。此外,林委員若真為小農民著想,應先弄清楚:1.全台灣被0.25公頃下限所限制,真正無立錐之地的無殼「小農民」到底有多少人;2.有哪些方法可以解決他們的問題;3.下修為0.1公頃後是否就能讓這些人有殼,或者還有多少人仍然受限而無立錐之地,這些人怎麼辦。
一個未經深思的法案修改,也許的確給部分農人小惠,但卻給予富人大惠,而且遺漏了更弱勢的農人,社會不公不義莫此為甚,真的讓人心驚膽顫。
其次,建議林委員將時空尺度拉長,讀一讀台灣徹頭徹尾「以農業培養工商」的農業發展(滄桑)史,也建議林委員仔細翻閱19972000年立法院公報,看看農業發展條例修正的惡鬥過程,就會知道政經黑手如何鋪出一條離農、滅農之途,把台灣農鄉推向安樂死,也將會聞到農業政策與法案背後濃濃的權力惡臭。此外,林委員也應會明白台灣農村、農業、農民與農地的結構性問題,清楚如何正本清源,為奄奄一息的農村、不斷惡化的農地以及最邊緣弱勢的農民發出正義的呼喊,而非修法鬆綁再鬆綁,不斷重擊脆弱農鄉,並將農地推入萬劫深淵。
最後,提醒林委員,法令是管理的基礎,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修法將沒完沒了,且必定會使農業發展條例成為「四不像」。
一條瓦解農鄉的路,一路從1995年的農地釋出方案,到2000年開放自由買賣、興建農舍,走到200712月;一扇開放農地的門,逐步敞開的門戶與不停衰敗的農村交相輝映。至少歷史到目前為止清楚證明,不僅修法目的從未被實現,反而製造出更多、更新、更嚴重的問題。最可怖的是,農民總是被推到第一線,成為政治人物高貴而虛偽的藉口,高舉照顧農民的大旗,以農民疾苦、農民權益作幌子,對農民而言真的是欺凌,真的必需被譴責。
台灣農鄉能否起死回生、不再成為經濟奇蹟的工具,農地問題只是一角,最癥結問題諸如農業生產結構、產銷制度、市場開拓、進口衝擊等,我們的政黨、政客、政府看到了嗎?又做了些什麼?
如果你看過立法院第六屆委員提案第6088號(提案人:蔡勝佳、鍾紹和、沈智慧、李全教、王昱婷、楊瓊瓔)及7473號(提案人:林樹山)關係文書的案由與說明,看清連署人有哪些(6088號提案、連署人總計37人,7473號提案、連署人總計46人),就會知道政治力量如何綁架台灣社會。
你也聞到了嗎,那濃濃的權力惡臭!
台灣生態學會電子報第214期,2007/12/18

2007年11月6日 星期二

挑戰蘇花高

環評第二次專案小組審查觀察

200711月的第一天,蘇花高又來了。一如所料,幾位堅持環境正義、社會公義的環評委員七月畢業後,在交通部台灣區國道新建工程局悄悄、巧妙的推送下,全名「國道東部公路蘇澳花蓮段環境影響差異分析暨環境現況差異分析及對策檢討報告」這不散的幽靈,在陰鬱島嶼的秋風、秋雨中又飄進環保署。
一齣戲
會前,環保團體的朋友們在環保署大門口上演諷刺行動劇,我遲到來不及觀賞。倒是會議中意想不到,在場內欣賞到已經不流行的一齣「浪漫、溫馨」戲。劇中,女主角有個美麗名字叫福爾摩沙。配角不少,有最佳配角叫環評委員、有人定勝天的狠角色國工局、有無血無淚的第四代工程科技產品姓蘇名花高,以及台詞最爛、不知所云的政客。另外,申請進場的觀眾(環保團體)被允許充當臨時演員,可以上台三分鐘自由、隨興的捍衛女主角、責問狠角色乃至懇求男配角等等。而裡裡外外、帶位領坐、維持秩序的是一票嚴肅的戲務人員,叫做環保署。
之所以稱「浪漫、溫馨」戲,是因為不同於過往,環保署(劇務單位)並未塑造一種白色的、緊張的肅殺氣氛,亦未明顯對觀眾兼臨時演員層層管制、不友善或者出言威嚇。過去重大戲碼,例如中科七星農場時的重重警力、限定臨時演員2人跑龍套,或者上一檔戲(台鋼案)口出惡言要脅臨時演員事件,乃至過往對記者不禮貌的行為,通通都沒有發生。更有意思的是,最佳男配角環評委員竟難能可貴的注意到臨時演員的演出,且對其自行編寫的三分鐘對白表示認同、呼應,甚至讚許,引發部分臨時演員感動不已。但不知為何,我,身為三分鐘臨時演員之一,突然喉頭作噁,全身雞皮疙瘩,內心感受到一陣「恐怖」的感覺。
果然是狠角色:國工局
仔細檢視國工局提出的「專案小組第一次審查會審查結論及綜合討論意見處理說明」,對上一任環評委員及環保團體提出的意見,國工局的答覆說明不脫實問虛答、答非所問,要不乾脆不答。
以我在第一次會議中所提出的國土規劃問題為例,國工局選擇性的自問自答一個無關痛癢的命題「蘇花高是否經高海拔山區而不應開發?」,故而有「蘇花高全線設計高程約介於14104公尺,故未有於高、中海拔山區之開發行為」,這是廢話。蘇花高全長86公里,其中橋樑37公里(43%)、隧道40公里(47%),橋隧合計比例為90%,其餘路工9公里僅佔全線10%,難不成要將蘇花高設計為世界級的雲霄飛車公路?
為了釐清有關國土規劃的問題核心,我在此次會中進一步簡扼發問如下,並請國工局面對問題,直接、明確的回答。但一如過往,國工局並未理睬我。
其一,國道東部公路蘇澳花蓮段全線有哪些地方經過東部區域計畫(第一次通盤檢討)所劃定之「限制發展地區」,是何種類型的限制發展地區、相關法令有哪些,以及中央主管機關為何,請國工局逐一列表詳予說明。
其二,依東部區域計畫(第一次通盤檢討)土地使用計畫對限制發展地區之基本規範為:「以資源保育為原則,除經中央主管機關核准並經區域計畫委員會同意興辦之穿越性道路、公園、上下水道、郵政、電信、變電所等公共設施及維護水源必要之道路外,不得從事其他土地開發行為。」請問,本案是否已經所有相關之中央主管機關核准,並經區域計畫委員會同意,請國工局表列並以附件函文說明。
此外,國工局為了釐清蘇花高與國土規劃之關係,曾行文行政院經建會(226日)和內政部營建署(32日)。營建署於38日函覆(綜字第0960011336號函)以「惟國土功能分區於各級國土計畫未依法劃設公告前,尚難評估旨揭計畫(蘇花高)與各國土功能分區之關連。」經建會則於316日函覆,重點有二,一為告知國工局「問錯了」,環評會議要問的是「國土復育策略方案暨行動計畫」你們卻來函問「國土復育條例(草案)」;二是「國土復育策略方案暨行動計畫」中雖未明文禁止新闢國道,但「因本案牽涉層面甚廣,建請貴部宜從國家整體利益與環境保育等全方位觀點評估本案」(見經建會都字第0960001193號函)。
不論是營建署的保守回答或經建會的溫情喊話,國工局的總結詮釋竟是:「經檢討本計畫與『國土計畫法(草案)』、『國土復育條例(草案)』並無抵觸……,本計畫應推動闢建。」這樣的曲解(或造假),實超出「荒謬、離譜」所能形容,亦讓我徹底見證專業最可怖的一面。
喃喃自語的政客
政客的言語猶如錄音帶,千篇一律,聽久了、聽多了,感覺很像一種囈語,百無聊賴。二位來自花蓮的立委,一藍一綠,聽來重點都是迫切需要蘇花高為自己的選情灌頂加持,其中一位自稱學交通的立委將花蓮的失業率、離婚率等歸罪於沒有蘇花高,顯然大學並未好好的唸書。
我懇請二位委員好好讀一讀「東部永續發展綱要計畫」(行政院經濟建設委員會96320日擬定,並經行政院院壹經字第0960082336號函核准),並請國工局清楚說明蘇花高與「東部永續發展綱要計畫」之關係,且為避免打爛仗,特別提出以下三問題請國工局翔實釐清。當然,國工局仍未理睬我。
其一,「東部永續發展綱要計畫」之發展條件分析(P8),認為東部發展不需亦不宜複製西部大量消耗自然資源以換取經濟成長的發展模式,請問蘇花高速公路如何不複製西部模式。
其二,「東部永續發展綱要計畫」之發展策略(P14),認為為保護生態資源、維持競爭優勢,應發展降低環境影響衝擊之綠色運輸系統。並進一步說明(P36)綠色運輸系統係以鐵路運輸為主、公路運輸為輔,以最經濟、最符合益本分析的運輸,縮短前往花東地方之時間,內容包括購置傾斜列車與區間電車、改善南迴鐵路、提升鐵路貨運量與技術及服務、複合式運輸策略、蘇花公路與南迴公路安全改善等。請問蘇花高為何未被納入綠色運輸系統。
其三,「東部永續發展綱要計畫」之觀光渡假產業定位(P16),認為考量東海岸的特色與潛力,應該要「慢」下來,要提供安靜與慢速的休閒,要將「人多、短停留、低消費」調整為「高品質、長停留、高消費」,東海岸的觀光才有前景。請問蘇花高速公路如何提供「安靜」與「慢速」,如何「高品質、長停留、高消費」。
當一個重大建設與國家的計畫體系相違背甚至相衝突時,顯然地,這個案子不應進入環評的技術審查,而應退回到政策層面予以定位、解決。蘇花高正是如此的一個荒謬個案。會議結束前,記者朋友問我對於此次會議環保署及環評委員的表現有何看法。我的回答是,相較於台鋼案,環保署及環評委員是進步的,值得肯認並希望持續進步;但單純就蘇花高而言,如果環評委員頭腦夠清楚的話,理當拒絕成為背書工具、拒絕打爛仗,簡單的說,應拒絕讓政策定位不明的蘇花高進入環評審查。
但是,會議結論是請國工局補充資料再審。
嘿,男主角在哪裡
這齣戲顯然是虛晃一招,狠角色虛張聲勢可憐徒留罵名,卻也讓觀眾虛驚一場。不過,這只是第二集,男主角還沒登場,那隻看不見的手尚未一聲令下。
原來,男主角正是導演本人,同時他更是片場老闆、幕後金主,劇場人員往往以「高層」稱之,其實「領袖」稱謂應更貼切。此時,他(們)正導著、軋著、演著更重要的大戲,或者他(們)仍在盤算這齣戲對個人的利益、籌碼與加分,亦或正等待明年公司改組禮讓給新老闆演出,反正蘇花高案暫時安全。
但政客之特徵在於趨利、弄權、多變、善變。因此,何時蘇花高被計算清楚、下一集何時上演、男主角如何擅場、劇情如何發展,沒人知道,這恐怕才是這齣戲最恐怖與精彩之處。敬請期待。
台灣生態學會電子報第211期,2007/11/06

2007年8月23日 星期四

蘇花高挑戰了什麼

2007117日,保育團體與媒體朋友不約而同的整理了所謂台灣政治人物對蘇花高的重要語錄(詳見保育團體「別再製造另一個藍綠共業」記者會新聞稿「相關人物對於蘇花高語錄」,以及聯合報朱淑娟記者整理的「政治人物蘇花高語錄」)。觀此語錄,驚覺原來「蘇花高」三個字已成為當代台灣社會遊蕩的幽靈,會隨社會時空、環境氛圍、政治利害,適時且即時的附上政客的身。從20002004兩次大選的藍色綠色候選人,從總統、副總統到行政院長、政務委員、交通部長、立法委員,甚至從2007117日迄今未斷。唉,1990年代藍色政府拓荒心態與唯用價值造出來的幽魂,不僅未因綠色執政而被徹底作法超渡與埋葬,反成為被斬首後長出無數顆頭的大怪物。我真的懷疑,綠色執政的終極目標是為了「摧毀綠色、終結綠色」?
一條蘇花高速公路,預定以七年半的時間、九百三十億的經費,興建八十五公里(大部分為橋樑與隧道)的長度,連通宜蘭蘇澳到花蓮吉安。這樣一條高速公路挑戰了什麼?跳脫時間、經費與技術的工程取向,蘇花高挑戰我們對台灣命土的基本認知,也挑戰了綠色政府的藍色思維,簡單的說,其實蘇花高正在挑戰這一代的台灣人。
一個人如果可以認知與瞭解自我的體質、個性與內涵,則大概亦可以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與不該做什麼。同樣的,如果台灣人能充分認知台灣的國土與生界,那麼我們也就會清楚台灣從過往三百年來的開拓史,以及迄今不斷的重大工程建設、治山防洪乃至蘇花高在挑戰什麼。
台灣的基本格局是因地震而不斷擠壓抬升且斷層嚴重、地質鬆散的山,五大山脈與高山地形成為骨架;基礎生產者森林則營造了生命賴以生活、生存、生產的維生生態系統。透過山、林涵養水、土,建立自然的水文調節、水土保持機制。這山、林、水、土是舞台,生物、生命在此演化起舞,成就歐洲人曾經喟讚的Formosa
但是,台灣歷來的國土發展、建設與開發,即是透過永續的工程不斷挑戰這個地球上珍貴而脆弱的時空膠囊,並且創造工程永續。蘇花高通過的十七種環境敏感區,從地震甲區到11條斷層帶的所謂地質構造不穩定區,從保安林、國有林、森林區到山坡地保育區,從水質、水源、水量保護區河川行水區與污染管制區,不正是挑戰山、林、水、土的維生機制。
而上列環境敏感地在歷來的國土規劃中皆被清楚定位,1996年(經建會)國土綜合開發計畫為「限制發展地區」,2001年(內政部)國土綜合發展計畫為「限制開發地區」,2005年(內政部)國土計畫法(草案)為「國土保育地區」。顯見政府明確向民眾宣告這些地區是險峻、脆弱且對台灣很重要的國土保安、生態保育地帶,故嚴格限制、禁止民眾開發與破壞。但最最荒謬的竟是,由政府帶頭挑戰自己的宣告,意圖在諸多環境敏感地上動工開挖,興建最具破壞性、衝擊最大的重大建設--高速公路。交通部多次透過媒體、文宣對社會信心喊話,宣稱斷層可以掌握、地質可以克服,我每每聽後起了陣陣的雞皮疙瘩,無知、人定勝天的文化迷障,莫此為甚。
更可笑的是,2004年七二水災過後,政府宣稱對國土保育與管理深切的反省,並且真的發現台灣因地理與地質特性及長期與天爭地,外加921地震影響與地球環境變遷等因素,已造成敏感地區的開發風險加大且成本越來越高,未來勢將得不償失。所以,政府、社會對於自然應從人定勝天的關係改為尊重及適應自然,經濟思維應從不考慮環境、生態成本的經濟取向轉為綠色經濟的新選擇,政治決策應從當前的短視、唯用改為永續。簡單的說,就是宣示徹底摒棄藍色執政的舊思維,建立綠色的新思維。故2005年行政院經建會制訂「國土復育條例(草案)」,該草案雖不見天的擱置於立法院,但行政院認知國土復育行動之迫切性,故迅即核定通過「國土復育策略方案暨行動計畫」(2005119日第2924次院會),明確告知全民敏感地的保育利益大於開發,且降低開發是唯一的路,並開始實施相關策略。
可否容我天真的提問:「蘇花高是新思維還是舊思維?是順應自然還是人定勝天?是永續政策還是短視近利?是綠色經濟還是無限制開發?」。這些問題若能真誠的回答或論辯,就可彰顯身心分離的政府不斷自打嘴巴、挑戰自我宣示的價值。
這樣的政府,我們指望它帶我們走向何方?

同樣的遊戲,從藍色玩到綠色,真的還要再玩下去嗎?坦白說,我們像極了亡命天涯、短線操作、沒有明天的搶匪,而台灣到底還堪玩多久!
一條蘇花高,非但挑戰了台灣地體本質、水資源環境,也挑戰了與維生系統生死與共的生命(包括人類),故莫忘十七種環境敏感地也含括了野生動植物棲地、文化遺址、國家公園、原住民保留地,無疑的蘇花高正挑戰台灣土地上的野生動植物、原住民、花蓮人。其實蘇花高正在挑戰台灣人!
突發一想,今年農曆七月中元可有人願設壇超渡「蘇花高」幽魂,終結「蘇花高」背後台灣社會文化數十年來揮之不去的人定勝天、工程至上鬼魅。同時,也讓我們共同合掌祈願,對母土生界的認知與瞭解、在乎與關懷、愛與行動,深刻一點。
台灣生態學會電子報第201期,2007/08/23

2007年1月25日 星期四

高科技的新租界:后里

台灣從未釐清、定位這座島嶼的產業政策。所以,不論綠色或藍色政權,不管是在綠色矽島還是亞太營運中心的口號下,事實上,政府都必須承接、支持、配合企業的發展藍圖,並且以國家干預的手段,為財團解決土地、用水等問題,甚至移開環境影響評估的絆腳石,用盡所有圖「利」的方法,只為留住企業的出走腳步。面對此一窘境,經濟部工業局官員檯面下都很誠實,但一遇到重大的既定投資、開發、建設、生產計畫,也立即會產生一套檯面上的官方說詞作為因應,工業局朋友戲稱這叫「要什麼給什麼」的產業政策,我認為更精準的說應該是「要五毛給一塊」。
中部科學園區第三期計畫正是典範,讓我們看到當今台灣社會最大的悲哀,在於財團領導國家產業方向,而政府、社會、乃至於專家、學者,不計代價、不論好壞、不問對錯,頃全力為財團護航,此外,政府更是利用所謂區域均衡發展與地方繁榮的迷思、糖衣,任令完全扭曲台灣國土規劃以及區域發展
一、抽屜裡的「區域發展與國土規劃」
台灣中部區域計畫(第二次通盤檢討)草案之中部區域整體空間發展構想,將后里鄉劃歸優質生活區,其發展構想為「保護農地及海洋資源,提供永續發展的農、漁生產、生活環境」及「強調農業技術的研發,兼顧休閒觀光、生態保育的需求」。但中部科學園區第三期計畫,根本違背中部區域計畫的上位指導原則與地方發展定位,政府甚至必須遷就事實修改中部區域計畫,將「中部科學工業園區」納入正進行第二次通盤檢討的中部區域計畫的「產業區」。此一便宜行事的作法,不僅讓台灣先天不良的規劃體系雪上加霜,且衝擊中部區域計畫之人口、都市、產業、交通、公共設施、水資源等問題,更將讓后里的優質生活區成為惡質的淪陷區。
二、失控的「科學園區設置」
台灣的產業發展,除經濟部工業局帶頭的工業區開發外,國家科學委員會負責科學工業園區的開發,農委會亦有農業生物技術園區的開發,多頭馬車令人眼花撩亂。目前國科會已開發之科學園中,區閒置土地有中科雲林基地49%、南科高雄基地71%,此外,經濟部工業局已開發之工業區更是低度使用。政府從不思考台灣產業結構的轉型、工業區土地使用的轉變,而任由大量既有工業區閒置、蕭條,再以「高科技」之名大肆新闢、擴增工業園區,這樣的土地利用方式簡直是全面失控。
三、唯一方案的「基地選址」
中部科學園區第三期計畫的基地選址,根本只以滿足廠商用地、交通需求與意願為唯一考量。故在貪圖產權單純容易取得(大部分為台糖土地)、生活機能條件、聯外交通等方便,且完全忽視自然條件、人口與農業發展、安全與健康風險等評估因素下,荒謬的選出包括后里農場與七星農場兩塊不相連而必需興建聯絡維生道路串連的基地。內政部區域計畫委員會的審議中,有委員直言:若以實質環境因子為基地評選之優先因子,根本不可能、不應該會選此基地。此外,討論「區位不可替代性」時,中部科學園區籌備處竟列舉后里基地的所有優勢(沒有劣勢)以及其他基地的所有劣勢(沒有優勢),即認為后里基地是唯一的不可替代基地,顯見根本未經專業、合理、適當的方案評選過程。
后里,作為一個台灣高經濟價值作物的重要生產區。而中部科學工業園區第三期發展區開發計畫,不僅違背台灣中部區域發展與國土規劃,更有諸多環評疑慮無法釐清,造成社會不公與不義。但,在政府「要五毛給一塊」的產業政策下,仍免不了淪為高科技產業的新租界。
下一個租界在哪裡?
《全球治理、在地行動:綠色矽島的環境挑戰》手冊,2007/01

2007年1月20日 星期六

是優質生活區,還是惡質淪陷區?

一個扭曲國土規劃、區域發展的中部科學園區七星農場計畫

甫於630日的環評大會充滿爭議下有條件通過的中部科學園區第三期發展區(后里基地-七星農場部分)計畫,以超乎想像的行政效率,在76日召開區域計畫委員會,審理土地使用變更與開發計畫,會中多位委員質疑本案不僅違背中部區域發展架構,空間區位的選擇亦不適當,在許多疑義未能釐清下,退回補充資料再審。
就中部區域發展整體架構而言,台灣中部區域計畫不論是目前正進行的第二次通盤檢討(草案)或第一次通盤檢討計畫,對后里的地方空間發展定位,皆是結合遊憩、觀光與生態的休閒農業發展,第二次通盤檢討(草案)中更將后里鄉劃歸為優質生活區故中部科學園區第三期計畫,根本違背中部區域計畫的上位指導原則與地方發展定位,不僅挑戰台灣規劃體系的前瞻性,衝擊中部區域計畫之人口、都市、產業、交通、公共設施、水資源等問題,也將讓后里的優質生活區成為惡質的淪陷區。
再就區位的選擇來看,目前國科會已開發之科學園區閒置土地包括中科雲林基地49%、南科高雄基地71%,此外,經濟部工業局已開發之工業區更是低度使用。而台灣產業結構的轉型,理應包括工業區開發政策的轉變,配合新產業的投入,整合既有產業,活化已開發的工業區,而非任令大量的既有工業區閒置、蕭條的安樂死,並再大肆新闢擴增工業區。如果高科技產業就可以取得新闢工業區的合法性,那麼,台灣的國土規劃、區域發展與土地使用將全面失控。更荒謬的是,中部科學園區第三期計畫的區位選取,根本是無整體規劃、便宜行事、並且必需依靠聯絡維生道路串連的兩塊蛙躍基地的發展。與會委員直言無法認同此案,而應考慮其他合理的區位。
中部科學園區七星農場計畫在區域發展與環境影響所凸顯的問題,讓我們看到當今台灣社會最大的悲哀,在於財團領導國家產業方向,而政府、社會、乃至於專家,不計代價、不論好壞、不問對錯,頃全力為唯一的財團「友達」護航,卻沒有人願意聆聽來自於居民、土地的最正當卻也最沈重、最卑微的請求。我們應該為區域計畫委員致敬喝采,並且期待他們秉持知識份子的良心,繼續捍衛良知、堅持到底。至於行政院是否再度伸出巨掌動員投票部隊前往護法(區域計畫委員會24位委員中有13位官方代表),有待後續觀察與全民的監督。
生態台灣季刊第14期,2007/1/20


2007年1月16日 星期二

原來這叫「文化習氣」

兼答「慈濟內湖保護區變更案」慈濟朋友的質問


20051026日,一位時任台北市都市計畫委員會的委員當面告訴我,請保育團體應該關切「慈濟內湖保護區變更案」,否則依他的評估,這個案子大概就要過關了。此後,我開始讀本案的都市計畫書、相關報導,並前往現地勘查、訪談,發現本案的關鍵核心在於「台北市保護區政策」以及「區位選擇」後,通知保育團體朋友、尋找管道與慈濟接觸對話,並於2006815日開始列席參與本案都市計畫變更的專案小組會議。
三次專案小組會議後,我大致對全案的脈絡與關連豁然開朗。這個案子根本是台北市政府意圖藉慈濟的社會聲名,為市府不願面對、無能解決的問題解套(就地合法)。這個燙手山芋就是二個被回填的湖泊(溜地),且歷來充斥不當、不受歡迎的土地使用活動,並製造周邊淹水災害的保護區土地。
如果以這樣的角度來看,慈濟似乎是受害者。
但對我來說,深入瞭解本案後衝擊最大的是,慈濟因為擁有廣大的形象、善心與善款,外加921以來國內、外災後重建的工程經驗,幾乎成為全台最大、最偉大(我認為最可怕)、無所不能的工程建設單位。我必須很無奈的說,如果慈濟繼續堅持這個變更、開發案,那麼所謂的「敬天畏地」根本是最大的嘲諷與笑話。
從我發出「關於慈濟內湖基地案,給證嚴法師的一封信」後,收到許多來自慈濟朋友的回應或質問,特別是內湖大湖里郭坤祥里長的「來自內湖里長的一封信」、內湖好山好水促進會邱亞倫先生的「誰在保護保護區?」等文,我並未立即回應,因為除了無奈與悲嘆外,我發現原來這根本是百年不變甚至變本加厲的「文化習氣」。慈濟案只是台灣社會的最佳縮影,而這一面鏡子讓我們看到這個社會的文化習氣有:無知的原罪、人定勝天,外加打爛仗的好功夫。
一、無知的原罪
台灣的本質是山,透過山、林、水、土的基本環境條件形成福爾摩沙的維生生態系統,這個維生系統是百萬年的天菁地華,是生界曼妙演化的舞台,更是人類社會生活、生存之所繫所依。保護區的意義與價值大抵離不開此。台北市土地使用分區管制規則第四條第十九項亦明確宣告:「保護區:為國土保安、水土保持、維護天然資源及保護生態功能而劃定之分區。」
依此,讓我們看看前市長馬英九的市府團隊對全體市民的承諾。
2001年納莉風災後,市府委請專家學者共同組成坡地防災小組,勘驗、檢討後送交市長結論為:「保護區與山坡地過度開發與利用,確是坡地災害及平地淹水的主因,故強烈建議暫緩開發利用保護區及山坡地。」20021115日市府宣示的都市發展政策白皮書中明白告訴市民,台北市目前面臨的生態課題有:1.人為開發導致山域、水域環境破壞;2.坡地開發、不透水面增加,使逕流量增加;3.自然生態敏感區受衝擊與破壞。所以,白皮書進一步宣告:「佔台北市一半以上面積的環境敏感地區(包括保護區、風景區、行水區),應予積極保育。
檢視台北市政府的宣示,令人無法理解的是為何要變更保護區為他用?保護區條件消失了嗎?是「社會福利特定專用區」優先、凌駕於國土保安、水土保持、維護天然資源及保護生態功能?是過往保護區根本胡亂劃設?還是只為解決當前環境整潔美化的問題?我在專案小組陳情時,請市府說明道理安在,台北市政府並未回答,更遑論以下問題:如何積極保育保護區?如何避免自然生態敏感區受衝擊與破壞?如何具體實現市府對市民的承諾?慈濟案與都市發展政策白皮書有否衝突?慈濟案若通過,如何避免後續效應(大量保護區變更、瓦解維生機制、製造災難)產生?是否該進行「通盤檢討」並將本案納入?
不管市府到底是不願、無法或無能回答上列問題,我合理推斷,會有這樣說一套、做一套的身心分離或發瘋的情況,只有一種可能,那叫「無知」。對命土、生界的無知,對生態系統、保護區的無知。而台灣歷來天人合一的災難機制,率皆源自於此,這是台灣人背負的「無知原罪」。
二、人定勝天
台灣的文明啟示錄等於是一部福爾摩沙的生界淪亡錄。
三百年開拓史,從森林砍伐到公路打通中央山脈脊樑,從檳榔、蔬果、茶等農業墾成溫帶農園到別墅、小木屋、吉普車的觀光遊憩,從水庫、攔砂壩興建到治山防洪、生態工法,三百年內從海邊到高山全盤開拓完成,徹底破壞山、林、水、土的自然機制,瓦解二百五十萬年演化的維生生態系統與綠色奇蹟。二十世紀末開始生態解體、自然反撲、水土不保、旱澇成災、家園劫難。這一切,不都源於「人定勝天」加上「無知」的文化共業。
可怕的是,災難並未幫助我們徹底認識、瞭解台灣地體本質,沒有讓我們正視、看清問題核心,無法讓我們深層思考人地共處的命題。我數度與慈濟接觸、對話甚至請人轉達「關於慈濟內湖基地案,給證嚴法師的一封信」,動機很簡單,我認為慈濟有機會扮演社會教育的正面力量,讓本案成為扭轉台灣社會人定勝天意識型態的第一步。很可惜,慈濟並不願意。
慈濟案在台北市政府避談保護區政策、慈濟不談區位選擇下,幾乎成為「既定政策」。一切討論就只剩人定勝天以及如何勝天的工程技術考量。所以,慈濟找來一時之選的學者專家、專業技師與建築師,配合基金會營建處組成堅強的技術與工程專業團隊,創造出一套將完整基地二分為山坡地與平地並強調只開發平地(當然就沒有順向坡問題)的說法,規劃大型滯洪沈砂池解決周圍淹水問題(淹水原因在於湖區填高後回堵)等等。當慈濟營建處說出「用工程讓環境變好」的話時,我只看到揮之不去的「人定勝天」魅影,以及傳統工程、規劃專業的認知盲點,此外,心裡並浮現一個疑惑:慈濟的建築師到底怎麼了?
當技術性判斷凌駕政策、價值、目標時,還有什麼不可開發的呢?還有什麼值得討論的呢?雪山隧道都打通了,台灣還有什麼不能做的呢?
保育團體的朋友曾對我建言,這個案子的操作不要針對慈濟(因為慈濟的力量太大了)而應針對市府的政策,但我認為「人定勝天」的意識應該被徹底挑戰,否則就算能阻止一個開發案又如何,相同的意識型態仍會在台灣各處以各種方式蔓延、複製、發揚、造災而不自知。
2003年市府在慈濟基地南側變更「台北市東湖地區聯外山區道路新築工程」保護區時,慈濟曾以陳情人的身份提出質疑:「興闢道路將嚴重破壤大湖地區之山林地形地貌與自然生態環境、破壤水土保持與土地下水資源等自然環境,影響環境景觀,明顯違背自然生態保育。」事過境遷,今天慈濟如何以這一段話自我檢驗?又,證嚴法師對慈濟人的的諄諄開釋(請參見「與地球共生息」一書)該如何看待?「敬天畏地」之說是何等荒謬?或許這只是無知的延伸--對人定勝天的無知。
三、打爛仗
當代台灣社會擅於打爛仗,越打越糊塗,目的是讓問題焦點消失不見,媒體與政治人物是為典範。
慈濟案市府根本不願面對問題(請參見「很恐怖的市政府」一文),慈濟亦同。我們問保護區,慈濟說平地;我們講政策、價值,慈濟說技術、建設乃至921重建;我們提區位選擇問題,慈濟則答以四大志業;我們講生態環境,慈濟的回應是環保回收、基地綠美化。這樣的雞同鴨講,從我與慈濟的對話中、專案小組委員的提問與回答裡,乃至在郭里長與邱先生的文章中一再出現,令人哭笑不得。
此外,還有一種「別人可以,為何我不可?」的模糊焦點爛仗法。慈濟多次在專案小組會議中盡數文化大學、陽明大學、光武技術學院、東湖地區聯外山區道路新築工程等台北市保護區變更案例,並以此指稱「保護區不是不可開發,而且有先例。」這種別人很壞我的壞就無罪,或別人也使壞我的壞就不足一提的邏輯,只會形成「大家一起壞」的無盡深淵,讓台灣社會徹底沈淪。
附帶一提「指鹿為馬」的爛仗法。郭里長的文章在網路上流傳說:「廖先生在旁聽席除了發言之外,碰到可能不喜歡的觀點,您竟從旁聽席跳起來,甚且不惜干擾議事進行,並責難主席,您的性格及作風令人印象深刻。」郭里長所言是第六次專案小組審查,但必須澄清的是,那個令郭里長印象深刻的人根本不是我,而是荒野保護協會保育部周東漢主任(感謝周主任來電提醒我)。我除了陳情發言之外,曾有二次起身進入會場,第一次是周主任抗議主席主導會議並做出完全扭曲委員發言的結論時,我尾隨進場錄音(因麥克風被關閉旁聽席聽不見);第二次是與會委員搞不清楚環境影響評估說明書與報告書有何不同時,我想為委員說明釐清,但被主席拒絕。故我除了陳情發言的三分鐘之外(我確實在此陳情發言中質疑主席的公正性與客觀性,而非另再責難),徹頭徹尾並未再度發言,何來干擾議事進行。第六次會議,我全程錄音並已完成逐字稿,可提供郭里長釐清模糊的記憶。
另,諸多對個人或保育團體充滿幻想式的批判,實在超乎我的想像與回答範疇,僅舉一例,邱亞倫先生說:「不應被某些那些所謂懂環保的人士拿來做為他們對抗政府政策的工具及犧牲品,藉由批判負盛名的慈濟,增加能見度,或拿一向與人為善的慈濟大作文章,作為當眾烹宰的羔羊!」,我願意合十一笑。

無知的原罪、人定勝天與打爛仗的功夫,原來這叫文化習氣。以此來看郭里長與先生的文章,乃至於慈濟的相關回應,或許就不會那麼的心生無奈。但我在乎的是,十年、二十年後,惡質、混淆的習氣是繼續發揚,還是扭轉改變?
台灣生態學會電子報第179期,2007/01/16